鲍家成

那些未曾随风的往事

鲍家成

来源：2012年第1期《文艺学习》

鲍家成，1967年12月生，江苏省泰兴市古溪镇龙须庄人，研究生学历。1989年开始散文、评论创作，至今已先后在《人民日报》《农民日报》《散文》《雨花》《萌芽》《文艺学习》《福建文学》《新华日报》《扬州日报》等20多家报刊发表散文、评论500余篇。其中，散文《古镇，那条长长的青石街》《故园之恋》《父亲的云片垛》《牧马人》《永远的佛堂垛》《我的遥远的龙须庄》《那些未曾随风的往事》《你看那些花开的姿势》等16篇作品先后获多种散文奖项。2014年获“沈从文散文奖”。现为中国散文家协会副会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媒体和宣传工作。

高三上学期时，班上转来了一位女同学，皮肤白净，中等个头，一根又长又粗又黑的辫子挂在胸前，文静腼腆，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叫红卫，是我们数学老师的女儿，分在我们这个组，坐在我的前排。一天，班主任布置，每个小组出一份墙报。同学们立即分了工，我负责收集白纸，红卫负责版面设计。她画得一手好水粉画，经她构思出的墙报非常生动。在我心中，红卫伏在桌上手握画笔的身影是最令我怦然心动的一幕。尤其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皂味，令我着迷。渐渐地，哪一天见不到她，我就有一种度日如年、生活乏味的感觉。

红卫的语文不好，我的数学不好，班主任把我们安排成“一帮一”。于是，我有了很多理由和红卫在一起。但她一点也没有发现我的那份情意，我既感到安全又有些失落。

红卫的父亲是我们这个班任课老师中最严厉的一位。虽然如此，我仍然多次壮着胆跑到她家去学习。红卫的家在学校里，她是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她的家整洁而清净，用青砖铺的地面干干净净，铺着苏格兰式格子布的书桌上，一年四季总摆放着一盘不知名的花，散发出淡淡的好闻的气味。淡黄色的窗纱，摇曳着陌生而亲切的情感。一排古铜色的木书架上 ，整齐的摆放着各种书籍，尤其是那些世界文学名著看得我很是眼馋……这才是生活，才是家呵！我想想自己家里那几张永远乱七八糟、咯吱作响的简易木床，以及做作业、吃饭混用的粗苯方桌，感到自卑和羞愧。红卫的母亲得知我来自一个兄弟众多的家庭，态度很冷淡。一次天下着大雨，我又去找红卫，一双湿淋淋沾满泥巴的脚踩在她家的地面上，红卫的母亲双手环胸作势，有些厌恶地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一言不发，我深感局促和屈辱，作业没做完就匆匆离开了。第二天，红卫告诉我，她妈妈不喜欢人口众多的家庭的孩子，说他们缺乏教养，前途不会光明。她还说以后如有作业就在教室里做，不必到她家里去。可以想象，当时的我是多么的伤心，初恋就这样被眼泪和绝望埋葬了。

从此，我关闭了心扉，埋下头来努力学习。后来我续求学，而红卫落榜了。凭着她的大伯父是我们县供销总社主任这层关系，红卫不久就被安排进了乡供销社，吃上了当时人人羡慕的“皇粮”。

又过了几年，我走出校门，应聘进了一家新闻媒体做记者，而后又利用业余时间读研。多年来，凭着对新闻工作的热爱和执着，几年后，我又从广播电视台副台长调至现在的一家地方党报任副总编辑。

一晃20多年匆匆过去了。去年深秋，当年的同学第一次相聚开同学会，那情景好沧桑。然而，最让我难忘和吃惊地却是红卫。那天，我正与当年的同桌聊天，突然有人在我背后轻轻地叫我，回头一看，我几乎认不出她来：红卫面色苍白，脸上和眼角有很深的皱纹，神情黯然，又黑又胖，后背微驼，浑身像有卸不下来的重担。一双粗糙开裂的手上贴着创口贴。我曾一千次渴望拥在胸前抚摸的那根油亮粗黑的长辫已被剪成了齐耳短发，稀疏蓬散，没有一丝光泽，众多白发混杂其间。几年前，她和她同在乡供销社上班的丈夫先后下岗了，正到处找工作，有两个孩子正在上学。

20多年前，那个白皙漂亮的画水粉画的少女哪里去了？时间多么残酷，它改变了一切。而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恍若隔世。一时间，一种莫名的心酸竟让我不能自己，快步走出热闹的聚会现场，独自一人坐在校园寂静的河边，泪流满面……

我在红卫家附近的一家省级经济开发区采访时得知，区办公室要招一名内勤。分管办公室的区管委会副主任是我读研时的同学，我推荐了红卫，并将她的丈夫安排进了区内一家效益和福利较好的外资企业做了统计员。

现在，红卫夫妇工作得很努力，脸上又重拾了往日的笑容，抽空还学习电脑。我偶尔到园区的同学那里去坐坐，每次去，红卫总是热心地为我沏茶倒水。看着她跑来跑去忙碌的背影，我想，她是否知道她是我的初恋情人，是否知道是她母亲鄙夷的目光叫我懂得了人要奋斗？!

我希望红卫一家生活得好！